河洛春秋:少年倜傥廊庙才

2008-05-07

——说说洛阳才子贾谊   □ 袁君敬

  在中国历史上,以“洛阳才子”、“洛阳少年”饮誉天下者,唯有贾谊。说起贾谊,就不能不使人想起伟人毛泽东的《咏贾谊》诗:“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汩罗步尘埃。”
  一代伟人所以盛赞贾谊具有朝廷宰辅之才,并为其才华未能雄展,治国壮志未酬而深表惋惜,是因为在他看来,贾谊不仅胸中文章锦绣,而且肝胆光明磊落,敢于为巩固西汉王朝加强中央集权而上疏直谏,其历史和政治见识是他那个时代无人伦比的。

  汉高帝七年(前220年),贾谊生于河南郡(今洛阳市),其主要活动,大体在文帝时。
  青年时期的贾谊,在故乡洛阳就以才气不凡而崭露头角。年18,以能诵述《诗》、《书》和撰写文章而扬名于郡中,得到河南郡守吴公的青睐,成为郡守的门客和学生。21岁时,受学于荀况的学生张苍。22岁,由于已升任廷尉的原郡守吴公的推荐,被汉文帝刘恒召为博士。贾谊春风得意,在诸博士中表现出优异的才能。每当文帝下诏令交付讨论,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则对答如流,说出人人想说而又说不出来的话,使得博士们感到惊讶,也引起文帝的注意,对他分外器重。不到一年,他竟被破格“超迁”为大中大夫,成为近待文帝左右掌议论的高级顾问。
  汉文帝二年(前178年),23岁的贾谊上疏言列侯就国及重农诸事。约在此期间,贾谊写出反映他哲学观点的《道德说》、《六术》及《过秦论》等文。通过鲜明对比,强调“秦本末并失”而酿成灭亡的恶果,并在《论积贮疏》中,为“天下阽危”而振臂警呼。
  就在贾谊一展政治抱负的时候,一次沉重的打击落到了他的头上。直接原因是“天子议以贾生任公卿之位”,触发了朝中群臣蓄积于胸中的忌恨和不满。他们诋毁贾谊专欲擅权、扰乱朝廷诸事。攻击他的人中虽不无专以谗毁他人为能事的奸佞小人,象为文帝“嗽唆病痈”,与文帝搞同性恋的邓通等。贾谊与这种人自然如冰炭同炉。而且还有开国元老,屡建奇功的绛侯周勃、颖阳侯灌婴等。这就使问题显得更加严重。绛、灌等耆旧重臣所以不能容忍贾谊,是因为贾谊的主张不符合他们推行“无为而治”的指导思想。苏东坡《贾谊论》认为,贾谊一系列改革法令和制度的意见操之过急,步子迈得太快,超出了开国元老们的承受能力,树敌过多,欲速则不达,以致于改革失败,身受其害。后世论者或以为“不然”。反倒认为贾生之识“足以见微知著”,“志在防微杜渐”,“忠于事主”,“能致身委命,不以死生去就为怀。”
  由于群臣的攻击、毁谤,使得文帝先是疏远他,随后将他从王朝中央贬到长沙任长沙王太傅。贾谊谪居长沙的三年,在政治上被置于闲置状态。汉文帝七年(前173年),贾谊被召回长安,他的政治生涯重现希望之光。在未央宫前正室宣室,文帝和贾谊唔谈至深夜。《史记》上说:“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这次唔谈,虽没涉及贾谊所关心的整治社稷的方针大计,但贾谊的才能仍使文帝罢而赞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会唔,自然使贾谊失望。唐代诗人李商隐为此叹而作《贾生》诗曰:“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但贾谊的才调还是打动了文帝。结果,改命他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刘揖(又称刘胜),是文帝的少子,雅好《诗》、《书》,深受宠爱,封地在古大梁(今开封一带),实际上向皇上大大靠近了一步,其受伤之心暂得安慰。
  文帝十一年(前169年),贾谊在政治上又遭到一次不及提防的打击。这年六月,梁怀王在朝见皇上的途中,竟不慎坠马而死。贾谊自伤“为傅无状”,哀伤不已。一种政治上的不祥之感,加上道义上的自责,使他终日哭啼。一年后,即文帝十二年(前168年),年仅33岁的贾谊在无限忧伤中死去,时人因此称他为“洛阳少年”。
  贾谊一生短暂,但却为中华文化宝库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他逝世后大约60多年,司马迁著《史记》时,为其作传,并收录了他的《吊屈原赋》和《鵩鸟赋》,在《秦始皇本纪》、《陈涉世家》中又收录了他的《过秦论》全文。此后,刘向又比较完整地搜集和整理了他的作品,校定为《贾谊新书》或称《贾子》。评其所著“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尹)、管(仲)未能过也。”东汉时,班固写《汉书》,称其“凡所著述58篇,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篇。”鲁迅评其文“皆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其远。” 

  贾谊的思想主要分三个大方面。一是哲学思想,二是政治思想,三是具体的施政主张。
  (一)哲学思想,总体上讲是唯物主义的,同时也具有一定的辩证法思想。在其《道德说》、《鵩鸟赋》等著作中反映了他的哲学观点。在《鵩鸟赋》中他肯定万物是由天地、阴阳二气自然产生的,把世界的产生描述为一个过程,把存在的世界看成是在不断地运动、发展之中。从事物的变化中,看到了事物的矛盾及其转化。《鵩鸟赋》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这都是在说事物的变化是相互对立而又互相依存的。而世界变化的规律,则是可以掌握并加以运用的。他说“善为天下者,因祸而有福,转败而为功”。
  贾谊认为“道”是物质世界产生的本体,如“川谷之水,其出不已,其行不止”。这比起先秦老子的“道”来,具有完全的客观性。“道”虽无形,但却“横贯万物,通达空窍”,普遍存在于天地之中,无所不在,不仅是自然界的普遍联系,也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和行为准则。可见,他所说的“道”,既是物质世界产生的本体,又是社会和自然的规律。
  在认识论的根本问题上,贾谊的观点是唯物主义的。他以“道”为出发点。“道者,所以接万物也”。认为事物是可以认识的,而这种认识能力是由人的“目”决定的。“见者,目也”,“分先而为目,目成也形乃从。”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眼见为实,凡事以实践为基础。但贾谊看不见人民群众的认识能力,视百姓为“瞑”、“盲”,甚至还说:“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最终陷入了不可知论的唯心主义泥坑。
  (二)贾谊从政的时间大约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后40几年,在汉高祖刘邦建汉后的第27年,可以说是封建社会发展的初级阶段。在这个阶段,贾谊系统总结了由秦到汉的历史经验,探索和回答了如何使封建制度更加完善的根本问题,形成了他政治上的务本思想和具体的施政主张。
  1、以民为本。“民本”思想,早在先秦儒家中就已经形成。到西汉初期,贾谊大大发展“民本”思想。在《大政》中,他指出:“闻之于政也,民亡(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亡(无)不为本也”。“闻之于政也,民亡(无)不为命也。国以为命,君以为命,吏以为命。故国以民为存亡,君以民为盲明,吏以民为贤不肖。此之谓民亡(无)不为命也。”这较孔子“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思想更进了一大步,也更系统了。贾谊通过对西汉以前历朝历代政治得失的总结,发现了一条重要历史规律,就是国家兴亡的根本原因,取决于人民的拥护或反对。在《过秦论》中,他充分肯定了秦始皇统一中国的历史功绩,认为秦始皇所以能统一中国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顺应民心:“元元之民”“莫不虚心而仰上。”而其迅速灭亡的原因就是滥施暴政,因而失去了人民的拥护。“坏宗庙与民”“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当,赋敛亡度”“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贾谊由此想到汉王朝,所以多次上疏反复告诫西汉朝廷要重视民意,顺应民心,惟其如此,国家才能兴旺,才能长治久安。他在《大政上》上指出:“士民皆爱,则其国必兴矣;士民皆苦之,则其国必亡矣。故夫士民者,国家之所树而诸侯之本也,不可轻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可以看到贾谊对人民的作用是何等重视。在贾谊的思想里,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是不可欺侮的。在《过秦论》中,他描写农民起义的浩大声势“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而正是这些平时不被统治者放在眼里的农民,却推翻了貌似强大的秦王朝,其力量是不可低估的。所以他在《大政》中反复强调:“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故夫民者,大族也,民不可不畏也。故夫民者,多力而不适也。呜呼,戒之哉!戒之哉!”在重视人民力量的同时,贾谊更强调爱民,只有尊民爱民,才能获得民心。《大政上》说“故夫民者,弗爱则弗附”;“故夫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故君以智贤为明,吏以爱民为忠”;“故君子之贵也,与民以福,故士民贵之;故君子之富也,与民以财,故土民乐之。”其爱民思想十分鲜明。虽然,这与我们今日的以人为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不可同日而语,但可以看到传统文化的“民本”思想,已渗透到我们民族的血液中。
  2、以农为本。西汉初年,虽采取了“与民生息”的政策,使农业生产得以恢复,但由于汉惠帝和吕后执政时“复驰商贾之律”,富商大贾财富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这就直接威胁了西汉政权的稳固。到汉文帝时,这种矛盾日趋尖锐,所以贾谊多次上疏要求“驱民而归之于农”。他在《孽产》中指出“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也,欲天下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之亡饥,胡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盗贼,不可得也。国已素屈矣,奸邪盗贼特须时尔,岁适不为,如云而起耳。”要改变这种状况,贾谊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运用国家的权力“驱民归之于农”,如此,才能“为富安天下”。在《论积贮疏》中他更明确指出:“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贼也;淫侈之俗,日月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之;大命将泛,莫之振救。”“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未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在《忧民》中,他认为扭转“背本趋末”的现状,有利于治国安民,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他说:“王者之法,民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岁而民有十年之暮。” “王者之法,国无九年之蓄谓之不足,无六年之蓄谓之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这些观点,深得汉文帝的赞许和重视。《汉书·食货志》记云:“于是上感谊言,始开籍田,躬耕以劝百姓。”同时,汉文帝还下令抑制商人,免收天下农田租税12年。
  3、教为政本。从巩固封建统治秩序出发,贾谊在《大政》里系统地阐述了教育、教化在治国、治民、富国中的地位和作用。他明确提出:“教育,政之本也。”不仅诸侯以民为本,而且“吏以民为本”、“国以为本”、“君以为本”。民既为国本,本固才能邦宁。而固本之道则须由“圣王之教”、“贤智之师”、“化而则之”,才能收到“教顺而必则令行”的效果。他说:“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但“有教然后有政治”。因为无论是百官或百姓,他们要开道术、明义旨、知廉耻、张四维(即礼、义、廉、丑),做到行为端正,“行虽死而不相为”,只有靠“教习然也”,用“教之功也”。士民对于人君发出的号令,要做到“曲折而从君,其如景矣”,那也只有靠“教习然也”。贾谊说的教是以封建的“道”为宗旨的,这既是他教育思想的哲学基础,又是他教育思想的指导思想。用这套统治术去教育百官,用礼、义、廉、耻以及为人君的忠、信、敬、顺等封建道德信务去教化百姓就可以治国、治民、富国。把贾谊的这些思想综合起来就是:民为国本、国为政纲、教为政本,道为教本。他告诫统治者说:“呜呼!轻本不祥,实为身殃。戒之哉!戒之哉。”其言切切,其情殷殷,表现出政治思想家贾谊的卓见。他援引汤、武取天下,守国“六七百年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的历史,提醒当权者,重视为本的教,导以德教,则“德教洽而民气乐”;反之则“祸及近身,子孙诛绝。”
  (4)贾谊的政治思想中还包括他一系列的施政主张。这主要是削藩、抚边和建立严格而又十分明确的等级制度。他曾说:“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为了维护这个等级制度,他更多的强调的是德治教化、民为邦本,而最重要的是实行礼教。一方面通过礼教明尊卑、别上下;另一方面强调礼就是爱人,就是施仁政。

  贾谊的文学成就表现在散文和辞赋两个方面。贾谊的散文最突出的特点是强烈的气势,其中史论和政论尤为明显。明人方孝儒评其“深笃有谋,悲壮矫讦。”他年轻气盛,眼光敏锐,关心政治,富有理想,仕途坎坷,这就使他时而自得自信,时而愤激不平,时而感慨不已。他的议论文章不仅能晓人以理,更能动人心情。他多用夸饰铺陈、排比对偶的表达手法形成雄骏闳肆的气势,在对比中说理,层层推演,明晰、缜密、详实。刘勰曾说:“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其风格可概而为:素朴浑厚而含悲壮之情,明朗犀利而不乏富瞻之气。
  贾谊赋总的风格是“辞清而理哀“,显示出从骚体赋到汉大赋演进的痕迹,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沈约评论:“屈平、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