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门待月

2009-09-01

◆ 宋宏建
    两座嶙峋突兀的山峰,相对耸峙形状如门,便是嵩山南麓的“嵩门”了。中秋之夜,一轮皓月从半圆形的门洞中冉冉升起,恰似银盘玉镜,不偏不倚,正好嵌于两架峰谷当中。此时此刻,温婉雅致的月色,犹如水印倾泻而下,会使苍翠的群山披上一袭融融银装,皎洁、美妙而引人入胜。此时此刻,四面八方的人们,就手提彩龙花灯,携带名酒佳肴,邀朋会友,云集于法王寺大殿的月台之上,一边饱览胜景,一边浅斟低唱,直待月出嵩门,不忍玉兔西驰……
    正是因为这个美丽的梦幻,我才走近了中原的嵩山脚下。
    我问,平日望月如何?小和尚云:除不能端架于“嵩门”正中,其余如故。于是,我便在法王寺逗留到天黑,净手焚香,将信将疑地坐在赏月桥上,等待着那浪漫动人的柳梢镜约。
    暮色苍茫,缓缓笼罩了太室山南麓。古老的寺院之内,出神入化的碑刻造像,红檐绿瓦的殿堂楼阁,蓊郁葱茏的苍松翠柏,均斑斑驳驳,浓笔重彩出黛色的阴影,唯余半山腰处巍峨的宝塔,依然晶莹出“深山藏古寺”的威仪。据《登封县志》记载:“环天下皆山,惟嵩高当天地之中。占名山皆寺,惟法王据形势之最佳。”这就是说,在古刹林立的嵩山,创建于东汉时期、距今已1900多岁的法王寺,被誉为“嵩山第一胜地”应当之无愧。
    我不知道今夕是农历的何月何日,只感觉是初冬的一个黄昏,我约了顶级的文学大师们,来到这里饮酒作诗,欢歌赏月。潇洒的太白先生率先呼出“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沉稳的杜甫先生立马接上“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王维说来点春日的热闹吧,“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袁枚说还是冬月的清冷好,“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鬼才的李贺总是与众不同,他说诗仙吟关山的月色太迷离,诗圣诵中秋的圆月太诱人,喧嚣的、冰凉的都有了,干脆就标新立异,来个塞外的新月吧——“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接下来,杜夫子泪眼朦胧,忆起舍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张九龄望月怀远,慨然长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受到感染的我,此刻正看见在田园里“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陶潜,想起了默诵着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而幽居的贾岛……
    细细的山风掠过,撩动法王寺内两株千年的银杏哗哗作响。仰视30米高的黄罗伞下,已是硕果累累,满树辉煌。飘飘撒金的落叶之中,阶梯式错落的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地藏殿、西方圣人殿与藏经阁里,青灯黄卷便在晨钟暮鼓间浸浓了古朴和清幽。15级方形的密檐式唐塔、四角形单层的砖塔、六角形七级的元塔、还有弥壑澧公的和尚塔等,都环绕着“恩光普照”的释迦牟尼、阿难、迦叶、药师佛、阿弥陀佛,以及慈祥端庄的观世音、文殊、普贤菩萨们,轻轻打起了鼾声。
    公元64年某天的夜里,忧民难寝的东汉明帝刘庄,忽然梦见丈六金刚进入皇宫,听太史傅毅解为西方佛祖,于是就派人出使西域,三载坎坷,白马驮经回到了洛阳。之后他又令官员陪印度高僧,踏遍名山秀水,最终于嵩山玉柱峰下,建起赐名为“大法王寺”的中国第一座菩提道场。因有皇帝青睐,昔年的这里曾“占地百顷,僧众千五,紫云罩顶,灵气四溢,奇济南感独秀,利乐有情”,可谓盛况空前。然而,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九华山两位僧人来到此地,举目断垣残墙,兔鼠蛇行,鸟畜粪便成堆,苦草败叶没膝,遂目瞪口呆号啕而去……
    说起近年来法王寺的振兴,就离不开抱病拖残而奋斗了整整12年的释延佛大师。是他那饱尝人间辛酸、世态炎凉的经历,叩响了“无量天尊” 参禅悟道的大门,成就了其纯化世风、为人指点迷津的机缘。寺院有立于1996年国庆节的碑刻为证,记我国乒乓球运动员邓亚萍赴亚特兰大奥运会前,因底气不足,曾与教练张先林和父母来到这里,经大师开示后信心满怀,为国夺取金牌载誉而归,亲至法王寺捐款两万元。而我却想,若举新世纪国人之力,以嵩岳为拍,抛明月为球,莫说中国的乒乓走向世界,即使飞越宇宙,也会像“嫦娥一号”一样令全球瞩目,“千里共婵娟”吧!
    法门寺东边的山谷石洞中,那个名叫“毛妮”的姑娘是否还在?南面山峰后那个名叫“好汉”的青年小伙,你也过得好吗?两个财主家的佣人,半夜出逃途中倾心相爱,发誓再也不回去受财主剥削,然后分居南坡、北洞,白天上山培育参苗,夜里约在峰顶相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勤劳恩爱,终于使天神感动,于是在八月十五的夜晚,一剑劈开山峰,把银盘似的明月从圆门洞里托出,照亮一对恋人苦苦攀登的山石,为后世留下了“嵩门待月”这美丽动人的传说。瞩望天空,山峰剑劈之处,渐显鱼肚白色,可那朗朗羞花的明月,为何磨磨蹭蹭,难道还在等待“好汉”和他心爱的“毛妮”姑娘呢?
    稀稀拉拉几颗星星蹦出山脊,可那深闭宫门的嫦娥,千呼万唤依然故我。风华绝代的大师们等不及了,纵然无月,也会举杯邀清风,与歌影徘徊了。“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缪氏子的《赋新月》开场了;“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境未磨”,刘禹锡的《望洞庭》也歌唱罢。末了是我的节目,就一遍遍舞动有“嵩门待月不忍归”之喻的曲词了:“嵩山胜迹冠中原,幸此登临值中秋。皓魄初悬苍谷口,清光满射碧山头。歧园暂息尘劳梦,民社宁忘国计忧。从倚欲归情不厌,松涛钟韵两悠悠(明洪武年间上党明士郑士原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姗姗来迟的银辉,让我这个东道主好没面子。不仅如此,仿佛中岳大帝在山峰上吹了一声口哨,呼啦一下,眨眼的星星都藏猫猫般隐匿了。夜幕徐徐落下,凉意款款袭身,我知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因时令不对,不想让我看见嵩门的明月。也罢,也罢,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归去。于是酒酣耳热之际,欢送大师们驾鹤西飞,我自踽踽独行而回。
    步出山门,脑海里骤然跳出苏州沧浪亭的那副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这是清朝嘉庆年间江苏巡抚章钜,嫁接了苏轼和苏舜钦两位才子佳句的杰作。他太喜欢这两句诗了,可又认为自己的书法尚不配与对联日月同辉,故刻于亭柱的笔迹是清代学者俞樾的书法。所以一副嘉联,居然成全了四位巨子的千古佳话。我虽不才,可也太喜欢那镶嵌于嵩门的明月了,即使今夜的美梦并未成真,我也要丹青涂鸦,试着成全另一幅“嵩门待月”的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