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笑的方式哭 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2012-07-27

    《活着》是张艺谋讲的最成功的故事。这故事不能用精彩来形容,因为它讲了一个平凡家庭在激荡岁月里的一生,在从解放到“文革”结束的几十年里,这个家庭经历了时代所赋予它的起起落落。但是吊诡的是,荧幕上呈现给我们的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平静,像是一条大河,当从源头开始,一路大浪无数,但是却最终只让我们记住了“它在流淌着”这个事实。
    余华的原著,通过双重的叙事结构,听一位叫福贵的老农,讲述了他无福无贵的一生,他没有描写主观的心酸、没有直写人生的痛苦,但是却留给了读者一片赤裸裸的残忍。而当张艺谋将这一生搬上荧屏的时候,他的主观性、寓义性比原著中更加明显,他不是在满腔悲愤地揭露战争、讽刺大跃进、痛哭“文革”,他在不动声色地讲述形而上的人生,讲“一个人和他命运的友情”。
    《活着》只是用时代为一个人的一生设置了一个必要的背景,但是没有浓墨重彩地直接描述这些或沸腾或混乱的岁月,而是展示出了细水长流的一生,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张艺谋和余华创造出的《活着》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和揭露,而是展示一种超然的高尚。这种高尚正如余华所说,“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
    不动声色的活着,作为一种姿态的活着,成为惯性的活着。走近了去看,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往往就使我们泪流满面。因为,我们在福贵的一生中,看到了艰难人生中的自己。
    这部电影,在平静的悲剧中,却充满了中国式的黑色幽默。有在造神运动中被蛊惑成迷的众生,有小心求生、畏首畏脑的“丑态”,但是更多的是人生本身带泪的调侃。一箱皮影是贯穿电影的线索,在那夸张琐俗的唱腔里,电影被带入到一种夸张喧闹之后的苍凉之中。戏谑中满是悲情,这不恰恰就是人生的格调么!从手中的玩意到谋生的家什儿,再到战场上保命的“武器”、集体运动中“做贡献”的凭据,直到最后被定为四旧而烧掉。皮影就像福贵自己,曾经是喧嚣的、光鲜的,却变得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卑微,越来越小心翼翼……从活得悠闲自在,到需要为活着寻找信念,再到活着成为了一种惯性并且还有勇气期待未来,这个过程是苦难锻造的,也是活着的力量来源。
    “鸡长大了就变成了鹅,鹅长大了变成了羊……牛长大了,馒头就长大了,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就像当年福贵爹说给福贵,福贵说给有庆一样,这个绵长的未来虽然从未到来,但是仍然在他们的心中召唤。他们的人生就像大浪过后的河流,又重现了风平浪静的安详,这种生命的韧性,这种人性天生的乐观,深深刺痛了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最软的角落,那里却恰恰是我们最有力量的地方。
    在福贵、春生和镇长等等一干人的生命里,他们并没有质问命运的能力,“活着”没有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抗争,而是一种自卫式的隐忍。他们都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并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任何东西,反而是这种不质问使活着成了惯性。
    感谢这部电影和小说,使我心中对人生一直的追问得到了解答: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在最低的意义上,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本身,活着就是一种惯性;只有保证了活着这种基本的合法性,我们才有空间去给活着增添意义。
 
(来源: 人人网  文/袁园)
 
 
活着的失败与伟大
 
    我怜惜的不是家珍,虽然在书里为她唏嘘过;不是福贵,多少有自己造孽的成分;也不是有庆,小说里是因抽血而失血过多夭亡,电影中未免过于血腥,砖墙倒塌后的血肉模糊……我怜惜的是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未曾说过,想说却不能说的凤霞。她不是无声的来到这个世界,虽然电影里不曾表演出来,可明明白白像大多数后天失聪的孩子一样,患得患失于一场疾病。
    或许是因为她的扮演者,从小女孩开始一直到大姑娘,都是讨我喜的样子,坚忍,又羞涩,疼爱弟弟,顺从父母。兴许有人会说,是旧社会三从四德的典范,没有什么稀奇。我可以坚决地否定,否则我是新时代里成长的一代,别说是旧社会,就是电影里跨过的1950年代,1960年代和1970年代,都不曾留下我的生命印记。我关注的是凤霞的气质,她无声的内心世界。
    年幼见证祖上家业被父亲败光,和妈妈一起经历了女人一生中最耻辱的事情--在夫婿家过不下去而回娘家。父亲的觉醒、改头换面,再次地跟随妈妈从虽不锦衣玉食但也丰衣足食的姥爷家回到破败不堪的父亲的栖息地。这时候的凤霞大概还和普通的孩子一样憧憬着将来慢慢会变美好的生活。也许是福贵的罪过,却要女儿来承受。父亲千辛万苦摆脱被国民党拉壮丁的命运,百感交集地回到生他养他的小镇,看到懂事的以幼小身躯拖着几乎与之等高的开水瓶,殷切地唤着凤霞的名字:“是爹啊。”我看到的是什么,凤霞醉人心弦却又让人潸然泪下的微笑。侧着耳朵,再倒回去,听听,还是没有回答,不喜欢说命运弄人之类的话,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实无时不刻地存在着。美好的少女时代,也被邻家小孩无情的嘲弄的石子而击得粉碎。如果说初尝聋哑之味的时候还少不更事,无法了解残疾的真正意味,又或者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困扰,那么从她受到邻人欺辱的一刻便懂得了这种滋味,甚至想诉苦又无法开口的苦楚。
    弟弟那差点引起阶级纠纷的为凤霞复仇的创世之举,被她看在眼里,爸爸因诚惶诚恐,那个不得不诚惶诚恐的年代对弟弟的迁怒,让她疼在心里。可她就是没法吐出一个字,想为弟弟辩解,这样的一番话终于是从家珍的嘴里说出来的,可她才是真正的当事人……第一个触击我视觉的镜头出现了:屋内家庭的纠纷方休,凤霞默默地端着一个大碟走进来,先一碗面给母亲,第二碗也是最大的一碗给父亲,然后一碗,还没有,先从旁拿了一支小凳,有庆乖乖地坐正,第三碗面就在他的小手里了,凤霞怜爱地摸摸弟弟的头,最后捧起了剩下的一碗面。她是谁?需要这样忍辱负重,在外受着别人的欺凌,在家又须调节不合的气氛,还要暗中付出本应接受爱的心灵。
    如果只是看过小说,相信很多人一定会说最悲剧的人是福贵才对,命太硬,克死了所有他值得珍爱的至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堪,他人若是一次也就不活了,可福贵,不!老全,有庆,春生,凤霞,家珍……一个一个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却依然活着。
    只是电影改变了结局,保留了家珍的在世,馒头的活泼及万二喜的深情,却还是剥夺了一个人生的权利——不得不背负命运的凤霞,不得不为整部戏的悲剧色彩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凤霞。
 
(来源:豆瓣 文/子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