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那片洋槐林

2017-12-15

◆ 牛永超

  早过了槐花飘香的时节,母亲却让弟弟捎来几团冷冻的熟槐花。儿子吃着槐花肉馅饺子,在称赞“好吃”之余,突然问我:“姥姥家不是拆迁了吗?怎么还会有槐花?”儿子的问话,把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过去……

  我们村曾经三面被林子包围,数村西头的那片洋槐林最大。现在想来,那片林子既是村子的天然屏障,也是我儿时的乐园。从远处望去,整个村庄被笼罩在一片浓郁之中。

  洋槐林里有许多我们取之不尽的资源。每年春天,槐花刚吐出嫩角儿,人们就开始撸着吃。这时,各家的饭桌上都离不开槐花菜,像槐花炒鸡蛋、蒸槐花、槐花馅儿包子、饺子等。

  我最喜那新摘的槐花的清香,拿一串儿槐花放在鼻子跟前,丝丝的甜味儿沁人心脾。每一次刚出锅的蒸槐花,我都能吃上满满一碗。直到现在,看到新上市的洋槐花,我仍会毫不犹豫地买回来。

  小时候,我家里每年都要撸不少槐花。因为没有冰箱,吃上几顿新鲜的槐花菜后,母亲就把剩余的槐花用开水烫一下,挤掉水分,放在太阳下晒,等冬天蒸包子用。

  对于完全绽放的槐花,人们嫌它不够嫩而不再吃,但也不舍得扔掉。母亲把那些盛开的槐花摊在太阳下,晒干后装进袋子,在喂猪的时候用滚烫的开水一烫,拌些麦麸就成了猪食。

  奶奶曾让我在槐林里面挖白蒿和地丁,有时也挖茅草根。林子里的茅草很多,我们总是割来喂牲口,却不知茅草根可以用来治病。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春天,有个同学得了腮腺炎,腮帮子肿得很大。不久,班里又有几个同学的脸和脖子肿了,我不幸也在其列。大人们说这种病会传染,我只好在家里休息。奶奶让叔叔从林地里挖了许多茅草根,天天给我熬水喝。后来我竟然痊愈了。

  在广泛使用化肥种地之前,农户们很重视积攒农家肥,家家门前都有一个粪堆。进入深秋,槐叶开始发黄凋落。月朗星稀的晚上,父亲总在九点以后,用竹耙背个大草篮,到洋槐林里耧叶子。一晚上跑几个来回,四五个晚上就能耧一大堆槐叶,掺上从牲口圈或猪圈里起出来的粪,很快就成了一个大粪台。

  夏天,总有村民拿着镰刀去林子里砍槐枝,槐叶用来喂羊,槐枝晒干了当柴烧。冬天,砍柴的更是不在少数,有的人不是砍掉树上的枯枝,而是专挑又粗又直的树干砍。村里的大喇叭一天几次广播,不允许用斧头、镰刀砍树枝,但屡禁不止。

  老张伯是村里请来的护林员。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冬天刮大风或者下雪的时候,他就不用到林子里去。我父亲当年是村干部,和老张伯很投缘,因而他经常来我家和父亲闲聊。我那时对于老张伯很好奇,写完作业后总爱问他一些关于打仗的事儿。从他嘴里,我得知他曾经俘虏过美国兵,趁首长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制造枪走火的事件,趁机消灭几个俘虏解解气。林子被人承包后,老张伯离开了我们村。

  洋槐林里的树木长大后,村里也是要砍伐卖掉的。有一年,一个叫张排的叔叔到我们那里买木材。他来自兰考县,在我家吃住了好几天。木材伐好后,他们那里来了几辆大卡车,我父亲随他一同押车,顺便取回卖木材的钱款。父亲从兰考回来,就一直夸赞张叔叔的女儿大方懂事,遗憾我和妹妹在客人跟前不够得体。自那时起,在我家我就有了陪客的资格。

  洋槐林也曾是我儿时的乐园。林子里夹杂种着不少果树,杏树最多,其次是柿子树,每一家都能分上几棵。收麦的时候,杏儿也熟了,我弟弟上小学以前,家里就让我带着他去看杏。

  各家看杏的以小孩子居多,有的家里是老人看管。我们有时在树上“摸树猴”,有时在林子里追逐着玩儿,有时就摘个槐叶当“靡靡”吹。厚点儿硬点儿的槐叶不好吹响,太软太薄的也不行,我们总是挑来挑去反复地试吹,以求找到吹得最响的那一片叶子。

  说洋槐林是我们村的天然屏障,是缘于我们那里的土壤。我家在黄河南岸,土质为潮土,刮风的时候黄沙满天。天气干旱的时候,路上、地里都是黄沙。记得有一次看杏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林边的路上比“下腰”,恰逢两个外地妇女经过。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土里,不禁感叹道:“这么多沙子!我们是到了沙漠地带吗?”我们听了呵呵直笑。我们中一个年龄大的女孩儿反问:“沙漠里有槐树林吗?”

  我就读林业大学后,认识到森林的生态效益重大。种树不仅是为了涵养水源、防风固沙,更是防止土地沙化的有力措施。住在郑州一带的人们,应该会有一种深刻的体会:有风的天气,只要家里的窗户开上半天,屋里就会落上一层黄沙。

  随着人口的增加,村里的人均耕地面积在不断减少。在粮食产量不高的情况下,为了保证人人有饭吃,只有毁林垦荒。先是村东边的林子没了,接着村西边桃树林、苹果园和柏树园也没了,村北边的林子在逐渐缩小。

  最终,村西头的那片洋槐林没有保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国家开始修建京珠高速公路。按照规划设计,公路横穿我们村的洋槐林,政府赔了地款、青苗费和附属物款项后,要求村民砍树。这一次是集体砍伐,村里的壮劳力都参与。砍下来的木材,值钱的卖了,不值钱的拉回家烧了。在很短的时间内,村西头变成了一大片空地,光秃秃的。

  郑州航空港区开发后,我们村拆迁,原来的村庄被夷为平地。不久,新建工厂的楼房矗立起来了。如今,开车走在京珠高速公路上,从我们村头经过的时候,我很难准确辨认究竟哪一处曾是我们的村子。因为,那些标志性的东西已经找不到了。

  近几年,为改善生态环境,国家要求退耕还林。可是,村民们连耕地都没有了,何来的还林呢?难以想象,等大伙儿真正搬到安置的楼房里后,推开窗满眼看到的都是钢筋混凝土楼房,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绿色,是生命的颜色。一旦我们的生活中缺失了绿色,生命也将变得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