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于“数学报国梦想”的陈正廷教授
◆ 张 涛
也许,命中注定陈正廷不会有陈景润那样幸运,为祖国争得荣誉,成为一代数学大家。但他却和陈景润一样,有着共同的数学梦想:攀援国际数学高峰,摘取“地图四色猜想”数学皇冠上的明珠。这,恰恰注定了他平凡而又执着的人生。
与数学结缘 开启人生之路
1936年,陈正廷出生于安阳县东士子村一个中医世家。祖父是清末的秀才。随着局势的动荡,一家颠沛流离,先后来到沿村台村他舅爷家。他的舅爷常白川是红军某团的团政委,在一次崔庄劝降皇协军失败后被活埋。陈正廷一家又来到了安阳县,住到了耶稣教堂。1946年春天,陈正廷才直接从四年级下学期开始上学,表现非常优秀,每天清晨,和校长两个人轮换领念总理遗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五年级升六年级时,他又偷着报考了初中,考上了位于东南营的昼锦堂。真是不打不成交,第一学期就给他当头一棒。数学考试不及格,记名留级。11岁的陈正廷,悄悄转学到了马号街的大公中学,校长是袁宝华。到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他的数学成绩跃居到全班第一名。由此便和数学结下了终身志缘。
1950年,随着新中国的建立,开始了他新的人生。他先考到了卫辉县师范,但成绩是倒数第一名。心有不甘,他到户籍室把自己的名字由陈金章改为陈正廷,又考到了南关安阳师范。校长袁觉明,后来任安阳市委书记。陈正廷在安阳师范,他的数学天赋开始初步绽放,数学成绩在全年级遥遥领先,受到了数学老师毕荣堂着意的栽培。53年毕业实习的时候,班主任徐才章专门安排他在学校吃饭的大棚子里,给全市小学数学教师和部分校长上课,专题讲授小学数学,引起不小的轰动。
风轻云淡,阳光明媚。随着新中国的脚步,他将登上三尺讲台,一展所学,报效国家。然而,在他翘首以待、静候分配的时候,等来的却是选送上平原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陈正廷说,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他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地走进了平原师范学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走进大学第一堂数学课就让他产生一种挫败感。刘亚兴老师讲的复数完全颠覆了他概念中的几点几分几秒、几丈几尺几寸,一堂课下来,他竟然如坠雾里,没有听懂。但他从不向困难低头,从小就立志报效国家。1950年14岁还在上学的陈正廷就报名参加抗美援朝,年龄不够,他就由14岁虚报为18岁;视力不符合标准,他就把视力表背下来。安阳师范3个名额,他排名第三。最后年龄审查还是漏了馅。但他报国之心未泯,报国之志不改。回味“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那雄壮有力国歌声,一股力量从内心升起。他无明无夜的苦读,无时无刻的思考。他牺牲了所有的课余时间,默默地努力着。墨青田老师曾作为河南的学者代表参加苏联访问,每个星期天都要给他布置五道数学题,要求陈正廷完成后下个星期交给他,再给他布置五道题。
暑假他要到北京去配眼镜,刘亚兴老师专门给他送来了一本英文版的《群论》,还有一个放大镜,要陈正廷暑假期间进行学习。《群论》是大学四年级的课程,但他还是咬着牙接了过来。他一边查英语字典,一边学习数学。就这样以《群论》为伴,度过了一个暑假。
付出就有回报。他的数学成绩很快跃居全班前列。到大学毕业,一人除外,全班同学都向他请教过数学问题。对于新乡师院的学习情况,多年后,陈老师在获得全国曾宪梓教育基金奖的推荐书中,刘亚兴老师给他的评价是“第一名”。
逐梦路上 千回百转
1957年新乡师院毕业,陈正廷被分配到开封师专工作。当时,反右运动正是高潮时期,为了响应组织的号召,陈正廷主动申请到农村劳动锻炼。其志愿书被登在58年元月6日的河南日报上。1958年的11月,在农村下放劳动10个月的陈正廷被评为开封市劳动模范,佩戴着毛主席纪念章参加全市的表彰大会。作为先进被调回到斯亚中学任教,其教学效果反映很大,深受学生和家长的欢迎。教育局安排他参加全市中学数学教研组活动,专门解答老师们在教学过程中遇到的数学问题。紧接着又把他调回到开封师专,对全市数学教师进行高短训。59年5月,随着开封师院与开封师专的合并,陈正廷走进了开封师院数学系。
暑假之后,系里安排他到北师大进修,任务是回来后做高等数学教研室主任。来到北师大,进修的同学都是各地大学的老师,由于课程难度较大,大家普遍感觉到听不太懂。班长就把辅导大家的学习任务交给了他。上午他和大家一起听课,中午自己独自备课,下午再给大家上课进行辅导,一直到进修结束。尽管很累,但他喜欢上课,这让他对数学的学习比别人更深入一层。进修结束回到学校,原本安排他当数学教研室主任,他就喜欢上课,谢绝了。先到物理系去教公共数学课,时间不长,系主任赵红旭找他谈话说,你课讲得太好了,数学系的学生强烈要求你回去上课。数学系有两个班,一个大班一个小班,把给大班上课的任务交给了他,他没有推辞。又没多长时间,领导再一次找到他,同样的原因,把另一个班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他依然没有推辞。在他心里,上课是他的本分。后来任河南农大副校长的董勤耕同学,当时写了一首三句半形式的诗来称颂他:圣人世居曲阜东,言行举止第一宗,雷霆万钧不下雨,陈正廷。但是,无辜之中也得罪了同事,这也成为了他后来远走他乡的主要原因。
1978年,在大学教学的岗位工作了二十年的陈正廷还是一位助教。一个小小的助教却牵动着数学界的一位教授。中国科技大学的刘亚兴教授提出要和陈正廷一起共事,到开封师院来工作。开封师院领导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即办手续,并派陈正廷亲自去中国科技大学迎接。在中国科技大,陈老师与数学院教授闲聊,你一道题,我一道题,闲聊之中探讨解决了六道数学题,最后还带回来一道数学难题。后来,在华罗庚教授接见河南数学竞赛获奖学生和家长、学校代表时,陈老师的女儿,获得竞赛第三名的李红军向华罗庚教授又重新提出了这个数学题:证明圆的平分线直径最短。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华罗庚教授站在黑板前足足二十分钟,最后没有结果。这让华罗庚教授对李红军欣赏有加,亲切的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钦点李红军免试为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学生。陈老师幽默的说,华老的一句话,白白浪费了我一块钱的准考证。
刘亚兴教授来到开封师院,作为助教的陈正廷和他一起带研究生。陈正廷一边给研究生上时变函数课,一边和研究生一起听刘老师的拓扑课,同时对研究生拓扑课进行辅导。遇到刘老师有活动外出,他还要一边自学,一边给研究生上课。由于上课学生反映很好,第二个学年,刘老师就把拓扑学的教课任务都交给了陈正廷。在拓扑学的学习、教课、研究中,陈正廷老师接触到了“地图四色猜想”这一世界数学难题,并且凭他的感觉,拓扑学的尤拉公式可以解决。
“地图四色猜想”是国际数学界的疑案。十九世纪中叶,在德国召开的一次数学大会上,提出了21个数学问题,经过一百多年的努力,剩下了其中包括哥德巴赫猜想和四色图猜想等三道数学难题。人们把这三大难题比喻为数学皇冠上的三颗明珠。要攻克这一难关,他知道其中的难度有多大,但他愈是艰险愈向前。一边承担着繁重的教学任务和分担的科研任务,一边不为人知地进行研究,独自攀援着“地图四色猜想”这座数学高峰,编织着自己的数学报国梦想。
1980年春,陈正廷老师随爱人李莹老师调往湘潭大学工作。湘潭大学的几个教授请他一起带研究生,他就又开始为二十多个研究生上拓扑课。杨相群校长带的概率研究生也同时在听陈老师的拓扑课。一天晚上十二点多钟,杨校长找到了他的家里说,我明天有课,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你给看看。谁知这一开始,便成了常态,常常半夜里来找他。为了更好的发挥陈老师的数学方面的潜能,校长杨相群、数学系主任郭清峰一起请他为全校数学专业的老师上课,学员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参加。
给老师讲课是他教学生涯的一个重要特点。1979年在河南大学的时候,郑州市数学教研室的老师对匈牙利世界数学奥赛试题做不出来,他们找到郑大数学系也没做出来,他们又把试卷寄到了河大数学系。又是晚上十一点多,刘亚兴老师找到了陈正廷老师的家,告诉陈正廷,第三天郑州五位老师来听讲解。陈正廷说第三天自己有课呀!刘亚兴老师说,就和研究生的课一起上。就这样研究生、进修生、郑州的老师,还有河大听说的其他老师,又是济济一堂,讲了足足两个小时。讲完之后,尤其是郑州的老师非常满意,一再表示感谢,说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还来请教。
按陈老师的话说,自己一生都是个顺民。在工作上从来不讲价钱,只要领导有安排,自己都是无条件接受。但这么多年的经历,也让他心存隐忧,怕无意中伤害到别人,遭人嫉妒。自己从故土河南跑到湖南,个中滋味,难为人言。最后根据他的要求,系里专门安排了两个教授和他一起给老师上课。学员有研究生、讲师、教授,有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有本系的,也有外系的,阶梯教室座无虚席。
他为研究生和老师上课,常常讲的是他在学校没学过的内容,他一边学一边讲,大家对他上课的评价是:比教授还教授,是教授级讲师。他一边讲课,一边搞课题研究,其中两篇论文被世界《数学》刊物所摘录,两次收到美国新剑桥国际数学家论文报告会的邀请函。他兼职湘潭大学学报数学审稿人。出版了《数学150个为什么精讲》。当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地图四色猜想研究。
湘潭大学对陈老师也是关怀备至,每学期都按教授的标准补助780元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解决了副教授的职称。杨相群校长每月都还要求食堂给他调剂一袋面粉。但天不随人愿,在湘潭大学积极为他申请博士点的时候,他不得不提出离开湘潭大学,因为南方的潮湿再一次改变了他的选择。面对各方那执意的挽留,陈老师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拉起了自己的裤管:一道道、一片片殷红的血印……
久久为功 梦想花开
1988年,陈正廷老师来到了洛阳市教育学院,然而造化弄人,一折腾就是一年半。费尽了多少周折,阅尽了多少人间百态,常人难以想象。有人说这两年足以写一部小说,但陈老师只是憨厚的笑一笑,他想早一点掀开新的一页。89年底,正式办完调动手续。90年6月23日,冯汉修院长来到了陈老师西下池的家,给陈老师讲了两个事:一是让他给老师上课,冯院长偷听过他一次课;二是从今以后他坐冯院长的车上下班,不管冯院长去不去,车都来接他。这在全国也不多见。
陈老师给老师们上的第一节课是摸底考试。他出的每道题都明确有分数,做完以后自己给自己打分。然后陈老师阅卷评分。分数误差在3分以内的,再加10分;误差在3到5分之间的,不加不减;误差超过5分的,减10分。并且最后要面对面交流,达到本人满意。陈老师出题考试有一个水平,一是不能有满分,再优秀的学生都让你感到有不足;二是不及格率控制在百分之五以内。在湘潭大学的时候,一次学期结束考试,10个班有二百多人不及格。教务处叫他出题补考,要求是不及格率控制在百分之五以内。批卷的老师看了题以后,牢骚到:出的啥题,只有一个办法,没有第二个办法。最后考试结果不及格率是百分之四。
在洛阳市教育进修学院上班,只给老师上课,人数较少,科研任务也不太重,陈老师有了更多的精力来从事他的“地图四色猜想”研究。他挑选了两位年轻的助手苏正军和王燕,排除一切干扰,进行全力研究。苏正军、王燕放弃了评职称所需论文的撰写,全身心配合陈老师进行大量公式推导,数学运算。没有故事,只有工作。春来秋往,一做就是五年。追溯至84年这一研究课题的确立,到2004年,整整20个年头,呕心沥血,基本上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最终,他与他的助手王燕、苏正军完成了地图四色猜想研究这一重大研究课题。但他们却没有成功的喜悦,因为他们将面临更大的挑战,那就是发表和审查。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研究成果的审查和发表成了横垣在他面前越不过去的坎。
庭院深深深几许。
2007年的暑假,陈老师来到了北京大学,满怀希望的叩开了《数学》杂志编辑部的房门,编辑老师简单翻看了一下内容,又退给了他说,这篇文章我们收到过,因为找不到审稿人,没办法给你发表。陈老师半天无语。他问编辑,北大有没有搞拓扑学研究的?能不能帮助给引荐一下!编辑指着刊物副总编的名字说,有,冯荣泉总编就是搞拓扑学研究的,我可以给你说他办公室的地方,但不能给你引荐,也不能把你的论文转交给他。
按照编辑所说的地方,陈正廷老师找到了冯荣泉总编的办公室,见到了冯荣泉总编。同样,冯总编也拒绝了他。陈老师这次来北京,一是亲自到北大《数学》刊物编辑部投稿,为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而努力,二是来看看暑假在北大讲学的女儿。
他的女儿李红军现在是美国某大学知名教授,这次是受中国科学院院士、北大张恭庆教授邀请来北大讲学的。他女儿找到了张恭庆教授,张恭庆教授又和冯荣泉总编打了电话。第二天上午,陈正廷如约再次来到了冯总编的办公室。冯总编非常客气的说,你把稿子放在这里,等三天你再来!
陈老师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了三天。第三天陈老师准时来到冯总编的办公室。冯总编还是那句话:“再过三天你再来。”又过了三天,冯总编说:我还是不能决定给你发表,再过三天你再来吧!如是者三。
等啊等,等待的时间总让人感觉是那么的漫长和难耐。但他知道,这是多大的面子,又是多大的希望。就这样,陈老师如约又准时来到冯总编的办公室。冯总编直接递给他一张纸,说这是我在电脑上下载的一个问题,你把它解决了,我就给你发表。此时的陈正廷老师,如同小学生面临一场大考,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
他接过问题,借故方便一下,走出了冯总编的办公室。先点上一支烟,一边走,一边想。还没有走到卫生间,问题解决了,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稍稍伸展了一下胳膊,又回到了冯总编的办公室。冯总编看了看他的答案,称许的点了点头,认为是这样。既然问题解决了,陈老师就说,我把稿子放在这里,我走了。冯总编赶忙说,先不要走,咱们再说说。冯总编说,即使问题解决了,我也不敢给你发表。我再给你说个人你去找找他。这个人是数学所的,离这里很近,他是搞拓扑研究的。这就是数学界大名鼎鼎的田丰教授。
北京的夏天,烈日炎炎。陈老师迈着沉重的步伐,边走边问,来到了数学所。数学所两道门岗,根本就进不去。最后通过数学所的老师联系到了数学所的办公室,一位副主任告诉他:田丰教授已经退休了,退休时给办公室专门有交代,凡是涉及到四色图的问题,一律不许和他联系。在权威面前,没有因为。
……
双目失明,百病缠身,已是耄耋之年的陈正廷老师,现在已经住进了养老院,生命对于他来说也是夕阳余晖。但他还在想着他的“地图四色猜想”,还在做着他的“数学报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