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讲当“选民”的事儿

2019-12-10

◆  李现森

 奶奶今年93岁啦,村里人都称她“老祖宗”。

 按说“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但奶奶除了腿脚不灵活,左眼患白内障视力有点模糊外,耳朵还灵敏,思维也清晰,精神状态很好,尤其是她记忆力表现得相当好。前些时日,和奶奶聊起她当选民的事儿,奶奶还记得门儿清。

 奶奶有22年是在旧社会度过的。新中国成立后,颠沛流离的奶奶才在新郑市和庄镇牛庄村安了家,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奶奶说,她第一次当选民,大概在1953年,时年26岁。

 那年冬月间,在村里当老师的爷爷带回了两张选民证,颇为神秘地给奶奶说,再过几天,乡公所要召开人民代表大会,民主选举人大代表和乡长。听说还要推选两个人到县上出席选举县长的会议呢,老光荣了!

 选民证是一张巴掌大的黄色纸片儿,一张是爷爷的,一张是奶奶的。上面用繁体字写着选举人姓名、性别和年龄等事项。奶奶虽不识字但明事理,接过选民证,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既激动又好奇:让老百姓选代表,代表普通老百姓,这在中国千百年来可还是头一回呀!

 当天晚上,奶奶把选民证当成了宝贝似的用一块红布包起来,工工整整地搁在枕边的小木匣子里。选举那天,她早早地搬了条板凳儿来到会场,找了个能晒太阳的地方坐了下来。

 选举大会是以村为选区,各选区先选乡人大代表,后选村长、文书和妇代会主任、治保主任。奶奶清晰地记得,这是解放后的第一次选举大会,四周还有民兵在站岗,选民们进场,都要凭选民证。选民们就坐在主席台下方,黑压压一片。主席台后面的墙上,还张贴着一大红纸,上面依次写着几位候选人的名字。

 “恁爷那天还被请台上唱票呢……”说这话时,奶奶仿若回到当天,干瘪的嘴唇不停颤动,苍桑纵横的脸上荡起幸福的笑容。奶奶说,选举开始后,大伙发现选民中有很多人都不识字,有的甚至连笔都不会捏。因此,乡公所又临时改变了选举方式,让几位候选人坐成一排,每个人身后摆放了一个大瓷碗,群众凭选民证每人到主席台领取一粒玉米粒,依序从候选人身后绕过,将玉米投到自己认为最满意的人选身后的碗里,谁的碗里玉米粒多,谁就当选。

 投票开始了,奶奶挺了挺腰杆,拍了拍沾在布衫上的灰土,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上了台子,神情庄重地在那个粗瓷碗里行使了她人生第一次民主权利。

 “同意谁就在谁名字下面画圈,不同意就画叉。”第二次选举是在1956年10月进行的。奶奶记得,这次也很简单,大会一开始,主持人对着大喇叭的话筒反复地讲,选民们只要在选票上“画个圈”或“画个叉”就行了。可仍有群众整不明白的,只好请村里的“文化人”代笔。奶奶说,那天可忙坏了现场的几名“代笔”的人啦。她那张选票,也还是爷爷代她给划的。

 此后,奶奶又经历了3次选举。但1966年过后,选举出现了长达14年的空白。奶奶说,直到1980年,县乡人大代表选举才再次启动。这年的农历腊月初八,“人民代表人民选”“人民代表为人民”的标语贴满了整个村子。也在这一年,奶奶还听说了一个新名词:差额选举。

 至于啥是差额,啥是等额?奶奶不懂得,但她很笃定地说,“这次选举有好多的新变化!”最让她记忆犹新的是,公社干部讲的那句“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

 对奶奶说的“新变化”,我也查阅了相关资料。这一年的选举,不仅是等额变差额,国家也对《选举法》进行了若干重要修订,包括将直接选举范围由过去乡镇一级扩大到区县一级;一律无记名投票;还赋予选民和代表提名候选人的权利等等。

 奶奶说,我岳父当村长就是选民们提名选上的。那年,岳父刚三十出头,正是干一番事业的年龄。他征求奶奶的意见,奶奶大腿一拍,一连说了几个“中”,我投你一票!

 选举的前几天,奶奶回了趟娘家。刚到家,村里就捎来信说选举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五。奶奶听了,不顾家人的劝说,就十急八慌地要回去参加选举。舅姥爷争不过她,只好冒雪赶着牛车把她送了回去。会场上,奶奶是很自豪地请人在她的那张选票上写上了我岳父的名字。这次选举,我岳父虽没选上人大代表,但还是被选为村长,并且是农村农田承包到户后的首任村长。

 “就觉得俺儿人好,他热心别人家的事,不计报酬。”事后,奶奶逢人就说,她不会看走眼的。事实也证明,奶奶和选民们没选错人,岳父打这一届起,之后又连任好几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奶奶年岁也大了,她也成了选举会场上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选民了,就连会议主持人还得给她搬凳子倒茶水。奶奶最近一次当选民,是在2015年。时年88岁的奶奶原可以在家里画下选票,但她硬让60多岁的岳父把她背到了村委会,颤颤微微地给她的孙子辈们投下庄严一票。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奶奶也一天比一天老了,“要能活到下一届的选举,我还给重孙子们投一票呢!”说这话时,奶奶一脸幸福。

 细算下来,从刚解放到现在,在中国式民主的道路上,除了1994年和2000年这两届选举大会,奶奶身体的原因,嘱托我的岳父帮她代票,没能亲自到会场参加选举外,每次换届选举,奶奶都要到会当选民。

 至此,我也衷心祝愿奶奶能够在下一届的选举大会上,再次庄重地投下她神圣的一票。